商云良又一次见到了龙大有,只不过这一次站在他面前的,再也不是那位面色肃然,官袍加身,好一派重臣气象的大同巡抚了。
这位曾经大同地面上的无冕之王,如今已经是一副阶下囚的打扮。
生锈的挂在手腕上,灰白色的破布囚衣再加之他那一头杂乱的灰白发丝。
端的是凄惨之象。
任谁也无法将眼前之人与昔日那位权倾一方、令行禁止的封疆大吏联系起来。
朱希忠的动作很快,在确认局势稳定之后,他毫不留情就选出了自己的背锅目标。
其实也不用选,因为本来就有现成的。
当京营的士兵在成国公的命令下冲进府衙的后院,将大同的两位最高军政长官,以通敌谋反的罪名看押起来的时候,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为此感到惊讶。
大同上下的许多人对龙大有做的事都是心中有数,如今只是默默低头,不敢多言。
面对前来抓他的廖副将,龙大有尽可能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,他只是说:
“本官早料道会有这一天。”
“将军请便。”
“不过,本官乃朝廷任命的正四品巡抚,罢官也好,夺爵也罢,哪怕是拖去菜市口斩了脑袋,那都必须由陛下定夺。”
“他朱希忠没有这个权力处置我。”
说白了,龙大有认为自己可以是嫌疑犯,但绝对不能是罪犯他还想要求生,在他看来,只要自己到了京城,为了不让大同的事彻底公之于天下,总有人会想办法把他捞出去。
阁老也不会看着自己这个替他鞍前马后办事的人,就这么被陛下的鹰犬玩弄。
然而,朱希忠把龙大有的心思猜了个十成十。
因此,他专门给廖副将叮瞩,不要在乎这个老东西说什么,摘下他的官帽,卸下他的官服,把人带来就行!
如有反抗,当逆贼论处!
商云良见到的便是这样的的龙大有。
他是通敌卖国的钦犯,而不是什么朝廷命官,封疆大吏。
一见到他,龙大有那双本来黯淡下去的眼晴,突然爆发出了光亮,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。
他猛地上前,瘦弱的文人身躯却挣开了那些压着他的士兵的束缚。
“商队使,商太医,您行行好,救救我!”
“我没罪,在这大同,没人能定我的罪,纵使有罪,那也该去京城!”
“商对使,您是陛下身边的人,您怎么能看到他朱希忠,在外擅杀我大明朝的封疆大吏呢,这是欺天之举啊?”
“您得管一管啊!”
他嘴里胡乱地说着,交代出来的东西,也许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。
眼前的年轻太医是他最后的活命稻草。
他知道朱希忠此行来大同,根本就没有带尚方宝剑。
而如此按规制,他是不应该在没回京之前就对自己下手的。
除非这个家伙已经选择了破罐子破摔,把所有的罪责都要推到他的身上。
而他是长嘴的,一旦让他回到京城,让三法司来审他,只要他肯攀咬,朱希忠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。
但朱希忠仍旧这么做了,唯一的解释就是,这位大明的成国公根本就不打算让他活着回到京城!
他要在这里拿下他的人头,让他彻底闭嘴。
只有死人不会说话,也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。
龙大有不想死。
“巡抚大人,这是做什么?”
商云良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,让开了这慢的跟龟爬一样的扑击。
“你若清白,那便不怕,我大明朝自有法度在此,还能冤枉你不成?”
他这么说着。
看似在安慰,但那双眼睛中却没有一点温度。
现在想起我来了?
而且你觉得为什么我就会替嘉靖帮你拦住朱希忠?
再一步,你动动脑子。
说不定你的皇帝陛下,如果他得知了这件事的全貌,会不会是最想让你闭嘴的那个人?
商云良抬头,看着廖副将:
“本来就是来找你的,没想到你还挺忙。”
廖副将上去一脚把龙大有端翻在地,没好气的说:
“公爷把一切都跟我说了,这条老狗真是不当人子,全城的药材居然被他拿去跟鞑子换钱!”
他的脸上满是鄙夷和愤怒。
“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?”
“我家夫人才生的傻小子都知道关外的鞑子都是些蛮夷,要做生意,跟谁不行?真是蠢到家了!”
“这样的人还能泰列我大明的四品巡抚之位?”
“我当初刚见到他的时候,就觉得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!”
廖副将碎碎念着。
他当然还记得当初自己跟商云良,抓到了那有问题的药材铺子老板,结果就被强逼着给放人了虽然当时是朱希忠下的令,但现在,商云良已经明白,眼前傻乎乎的莽汉已经相信了他主子的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。
反正他朱希忠是忠心耿耿的白莲花,一切腌事都是龙大有和李做的。
至于为什么当初他朱希忠也同意了此事嗯—都是误会,是他这个大明的成国公不慎被奸人蒙蔽,这才下达了错误的命令,回去他一定会去跟皇帝陛下好好检讨的。
“赶紧把人带走,莫要眈误了我和商队使吃酒!”
“官服都给你扒了,别在这里丢人了。”
廖副将不耐烦地摆手。
没想到,被端的蜷缩在地上的龙大有却骤然爆发出了力量,他抬起上身,睁着血红的双眼,看向了在场的所有人:
“好!不让我活,那他朱希忠也别想好过!”
他看出商云良也并不打算救他。
最后的希望破灭。
“我告诉你们,这么多年来,我往京城送了上千万两的银子!”
“你们以为这里面没有一份送到的成国公府上去的吗?”
“高高在上?”
“我呸!”
“他自己都不记得曾经收过我这个小小的四品巡抚的礼吧?!”
“想杀了我?把一切的罪责都让我来担?”
“他做梦!”
他恶狠狠的朝着脸色有些茫然的廖副将吼着:
“你去告诉你的主子,这么多年我送出去的银子,每一笔我都记了帐,大同有一份,京城还有一份,你让他猜一猜这个帐本在谁的手里?”
“你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!”
“你以为我把大同全城的药材卖出去凑银子是为了谁?”
“他朱希忠要是不同意,我他妈有几个胆子在他都到了大同之后还敢干这事?”
“蠢货!”
“真以为你的主子就是清白的?他比谁都脏!”
龙大有在歇斯底里的咆哮。
他可以接受自己失败,但他接受不了自己死了还得背上骂名。
文官最在乎的就是这些东西。
在场的士兵和府衙官吏不少,他不能让朱希忠好过!
他扭头,用那双几乎要滴血的双眼,死死地盯着商运良:
“你不错,还有点良心,我就是这么多年来没了这东西,才到了今天这一步。”
“我龙大有对不起那些因为缺医少药而死去的士兵。”
“到了阴曹地府,我会给他们还债!”
“你给朱希忠带一句话,老子在下面等着他!”
“他早晚得下来!到那个时候,他要还的血债肯定比我多的多,因为他用的每一枚银子,都比我沾着我大明百姓的血更多!”
他癫狂的大笑着,状若疯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