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一道轻喝声响起。
只见一人挡在了赵恒身前。
这人绯袍染尘,容貌威严,鬓角带霜,身形高大,正是星夜兼程从京畿赶来的尚书右丞李纲!
他象一尊铁塔,双臂张开,死死堵在御攀前,官袍下摆溅满泥雪,胸膛剧烈起伏。
李纲剧烈喘息着,白气从口鼻喷出,但那双眼睛,却象烧红的炭,死死盯着赵桓和他怀里那个扎眼的紫檀匣子。
“李李卿?”赵桓被这突如其来的拦路虎吓得魂飞魄散,脚下一软,怀里的木匣差点脱手。
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惊惶和被人戳破心思的狼犯。
“陛下!值此危难之际,您欲携宝往何处去?!”
李纲须发戟张,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痛心而嘶哑颤斗,每一个字都象从牙缝里挤出来。
“滑州虽陷,然汴梁城高池深,军民如天上繁星,且粮充足,足可坚守许久!
陛下乃万乘之尊,天下仰望!此刻正当坐镇中枢,激励将土,死守国门!
焉能效—焉能效南巡旧事,弃祖宗社稷、百万生民于不顾?!”
他终究没把“太上皇”三个字吼出来,但那沉痛如铁的目光,比刀子还利,狠狠剐在赵桓脸上“朕、朕非弃城!”赵桓抱着木匣的手臂抖得象风中的落叶,强自狡辩,声音细弱蚊蝇:
“朕是亲赴江南,筹措粮饷,调集四方勤王之师!
对,调兵!督战!”他越说越没底气,眼神飘忽,不敢与李纲对视。
“陛下一一!”李纲猛地双膝跪地,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、沾着雪泥的宫砖上。
再抬起时,就见其上染开了一层刺目的红!
滑州之溃,溃在梁方平怯懦如鼠,溃在军心散乱!
非是城池不坚,非是兵甲不利!
只要陛下在!这汴梁城的心气就在!若陛下此时离京,军心倾刻瓦解,民心立时尽丧,汴梁不攻自破!
天下之大,何处是陛下安身立命之所?!
臣李纲,泣血叩请陛下回銮!速召宰执,共商守城大计!迟则生变,悔之晚矣!”
他字字泣血,句句如锤,砸得宫门前一片死寂,唯有寒风呼啸,如泣如诉。
几个想上前拉扯李纲的太监,被他那豁出命去的凛然气势和额头的鲜血骇住,僵在原地不敢动弹。
赵桓抱着那沉甸甸的木匣,看着跪在风雪中、额头染血的老臣,手指关节捏得死白。
走?
李纲以死相拦,众目,这“弃国而逃”的千古骂名算是背定了。
不走?
徐澜—-那尊人形凶兽的影子,仿佛已经来到了汴梁城前,带着复灭金国的浓郁血腥,正猫戏老鼠般的看着他。
就在这死寂得令人室息的僵持中,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。
只见宰相白时中、枢密使李邦彦,还有极为得宠的大宦官陈良弼,气喘吁吁地赶到了。
白时中站定后,老眼一扫赵桓怀里的紫檀匣子和李纲额头的血迹,眉头一挑。
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消,随即换上一副天塌地陷的愁苦表情,捶胸顿足:
“陛下!李右丞忠勇之心,天地可鉴!
然那徐澜,他非人啊!”
白时中声音带着哭腔,“金酋十万铁骑如何?会宁宫中上千精兵又如何?在其面前,皆如土鸡瓦狗,不堪一击!
我汴梁纵有雄兵,粮草堆积如山,然血肉之躯,焉能挡此魔神降世?
依老臣愚见,不若暂避其锋芒,效法古之圣君,巡幸东南,徐图后计—”
他话里话外,透着浓浓的投降跑路味,乃是顺着赵恒的心意说的。
果不其然,赵恒闻言,本来有所动摇的神情再次一变,当即志芯起来。
“白相此言,荒谬绝伦!”这时,李纲猛地抬头,额上鲜血豌而下,更添几分挣狞煞气。
他怒视白时中,声音如同金铁刮擦,瞬间压过了风雪的鸣咽:
徐澜再强,终是血肉之躯,非金刚不坏!
滑州之败,败在将帅无胆,军无战心,非是城不高,池不深!
开封城坚墙厚,护城河阔,城中尚有可战之兵,粮草足支一年!
只要陛下坐镇,号令严明,激励士气,深沟高垒,据城死守!
同时八百里加急,诏令天下兵马火速入京勤王!
待四方云集,里应外合,那徐澜纵有霸王之勇,又能如何?
此乃背水一战,唯一生路,若弃此龙兴之地,仓皇南顾,则军心溃散,民心尽失,天下勤王之师顿失所望!
届时,天下之大,何处是陛下托身之所?大宋二百年基业,毁于一旦矣!陛下一一!
他再次重重叩首,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决绝,“臣李纲,请陛下立断!是坐以待毙,弃宗庙社稷于不顾?还是与汴梁军民共存亡,挽狂澜于既倒,扶大厦之将倾?!”
哗哗—
寒风卷雪,抽打在每个人身上。
死寂!
连呼吸声都清淅可闻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桓身上,等待着他最后的决断。
这位帝王脸色青白交加,抱着紫檀木匣的手臂剧烈颤斗,那匣子仿佛有万钧重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可李纲那如同熔岩喷发般的忠勇,那字字泣血描绘的“唯一生路”。
却又艰难地、一点点地压榨着他骨髓里,最后一丝名为“皇帝”的责任感与野望,同那无边的恐惧撕扯着。
终于,他手臂一软。
“眶当——!”
紫檀木匣重重砸在冰冷的宫砖上,匣盖震开,散落开来。
内里,一副山水画残卷滑落出来,沾染了地上的泥雪,半幅锦绣河山,瞬间污浊不堪。
“回回殿!”赵桓的声音干涩沙哑,象是破风箱在拉扯。
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挤出这两个字,不敢再看地上那像征着他逃跑念想的木匣和残画。
他跟跑着转身,强自镇定,却不住微微颤斗着返回大殿。
殿内,炭火依旧,熏香,却再也驱不散赵桓骨子里的寒意。
他瘫坐在龙椅上,冠冕歪斜,整个人象被抽掉了骨头。
“李卿——”赵恒声音虚弱,带着劫后馀生的疲惫和深深的无力。
“守城、抵御徐澜之事,干系重大——·卿以为,当委于何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