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点五十分，工地突然静了半截。

晚饭吃过。

泵车的轰鸣还在，但工人的吆喝声弱了下去，连远处野狗的吠叫都象是被掐了尾巴。

馀磊满脸尘土，罐车，大卡车，吊车，泵车，工地上泥浆，沙土混合着浑水，粘在嘴角。

太阳，月亮同在，这天气很常见，叫做“日月同辉”。

瞥见工地入口处的车灯，两束强光刺破初夜，一辆黑色suv和一辆银灰色商务车先后停下，轮胎碾过碎石子的声音格外清淅。

司机小梁，现在是老梁了，老样子，先落车给时总开门。

这是第三任总经理了。

北海项目一波三折，领导也是几番轮换。

龚经理和王副经理早就落车候着了。

“看。”

小夏凑过来，声音压得低，手指悄悄指了指。

馀磊顺着看过去“呵呵”都弓着腰，一个75c，另一个直接60c。

这下龚经理遇见了对手啊。

人算不如天算，他一向打击竞争对手，没想到赶走了一个，直接公司给他空降了一个更流弊的。

这下搞得他很难受。

老对手，去了清远电厂的成经理已经是副处级干部，副总了。

这些年，龚经理肉眼可见的衰老了，胖了不说，脸上的皱纹也有了，胡子也白了很多。

斗了这么多年的他，败给了时间，要是以前他肯定继续鞠躬50c，然而，这次他点到为止了。

就是两个字“老了”。

人老了，就是身体各种毛病，精力也不那么旺盛了。

但是，人还是精明的，脑子还行，尿憋不住了。

龚经理先下了车，他比王副经理年长五岁，肚子微微发福，工服领口扣得严严实实，只袖口挽到小臂，右手腕上带的还是十年前的机械表。

王副经理紧随其后，瘦高的身子在工服里晃了晃，他特意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，还拽了拽衣角，只是后背的汗渍还是洇出了型状，像张皱巴巴的地图。

同款手表戴在左腕。

一山不容二虎，何况来了一只更年轻力壮的大老虎。

有趣得很。

时总走前。

龚王紧随其后。

两人走到基坑边，王抢在龚经理先开口，声音特别浑厚：“小夏，准备得怎么样？大体积混凝土，别学年轻人毛躁。”

他说着，目光扫过预埋的冷却水管，手指在钢筋上敲了敲，“这扎丝间距，按图纸来的？”

龚经理愣住了，这把他原本的话给说了。时总看起来很满意，因为现在国内都讲究“干部年轻化”。

年纪就是提拔的重要“考量”。

因为小夏也成了，重点考察，培养的对象。

这一点，馀磊也心知肚明的。

不过，未来这个厂子还得依靠年轻人，自己也没啥多想的。

做好自己的事情，干好活最重要。

这个世界不可能人人都是鲜花，总有人要当绿叶。

看清自己，当好“绿叶”足矣。

他没动，瞟了小夏一眼。

小夏心领神会。

立刻上前一步，手里攥着本翻开的技术手册，笑得眼角弯起：“王经理放心，我下午特意对照着图纸抽查过了一遍，施工单位自查，监理，总包，我们过了四遍。”

“很好。”

小夏然后跟着三位领导，边走边介绍。

扎丝间距20公分，误差不超过2公分。

冷却管的循环泵也是新调的，流量比设计值还高5，保准温控没问题。

他说话时，特意把图集夹在怀里，每到一处，展开图纸详解。

面对时总的问题。

小夏“对答如流”。

自信心上来了，小夏也放开了。声音也抬高了些，刚好让旁边的施工，监理和总包代表听见。

监理，总包也很有眼色，夸奖小夏九零后，脑袋灵光，未来公司的骨干。

这让时总对小夏初次印象就不赖。

但是，小夏，王副经理的一唱一和让龚经理很不爽，“干部年轻化”就更不爽了，后面的中层干部，自己就麻烦了。

他可不愿意退位。

被搞下去的老猴王，没有一个下场好的。

他要奋力一搏。

让位没那么容易，除非自己的接班人，既然搞不了小夏，那就“杀鸡给猴看”，倒楣蛋是谁呢？

龚经理眼皮没抬，从馀磊手里夺过测温仪，按了两下：“测温点布置图给我看看。”

王副经理赶紧让小夏递过去，龚经理盯着图纸看了半分钟，突然指了指角落：“这里怎么少个测温点？按规范，边角处得加密，你在学校没学过？”

搞工程的都晓得，这种吹毛求疵，跟扫大街，撑土扣钱差不多。

谁家扫大街，一尘不染呢？

你家地砖是瓷砖都不一定能搞得那么干净。

王副经理脸上的笑僵了一下，随即又缓和过来：“龚经理您眼尖，这是小刘他们漏标了，我刚才已经让他补上，现在应该弄好了。”

他转头朝小夏使了个眼色，小夏赶紧跑去找小刘，后背的反光带晃得象只慌慌的萤火虫。

这一招叫做“李代桃僵”，直接责任甩给施工单位，小刘“恩嗯”点头，没辄啊。

最后，他肯定是背锅的。

谁施工谁负责啊，没毛病。

馀磊在旁边看着，心里嘀咕：刚才查的时候明明都齐了，这是“暗潮汹涌”哇。

十九点一到，时总举起对讲机：“开盘！”

王副经理几乎是抢着上前，一把抓过泵车司机的对讲机：“第一罐料慢着点，布料机先对准中间，分层浇筑，每层30公分，振捣棒插到底！”

他说得又快又急，眼睛却瞟着龚经理，这给他整的。

以前他整别人的方式，别人用来搞他，完全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”，慕容复啊。

这完全是“天龙八部”，慕容家内斗，慕容博和慕容复干仗。

龚经理没理他，走到模板边缘，弯腰摸了摸模板的牢固度，对老周说：“把那边的斜撑再紧一紧，混凝土一压，别让模板跑模。”

老周刚要动，王副经理又喊：“不用，那斜撑上午我已经让工人检查过三遍了，绝对结实！”

龚经理直起身，看了他一眼：“多检查一遍，没坏处。”

甩了一句，这是百万千万机组，要树国内“标杆”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