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来到一周后,在曼努埃尔兴致之下,他邀请阿尔斯兰一行人前往新罗马最负盛名的大赛马场,观赏一场声势浩大的赛马比赛。
赛马场,这座饱经喧嚣的,作为新罗马最具代表性的建筑物之一,在先知还未诞生之际便已存在。在它旁边便是大皇宫,再不远处便是足以让世人都震撼的圣索菲亚大教堂。
大赛马场的一侧有一座结构精巧的塔楼,里面是赛道的起跑闸门,数道拱门通向尘土飞扬的环形跑道。
养马师会带着他们精心调教的良马参与比赛,获胜者不仅可以获得金钱、荣誉,还可能与帝国最具权威的达官显贵碰上一面,这是平民为数不多可能跨越阶级的机遇。
而在塔楼顶端,四匹昂首的镀金青铜马铸像凝视前方。
尼基福鲁斯坐在指定局域,喧嚣的氛围包围着他,却只让他感到更深的不适,因为这不同于科尼亚,这里的赛马比赛纯粹是速度与暴力的比拼。
罗马斗兽场以“残忍”和“血腥”而闻名于世,但随着越来越的罗马人改信,这项非人的活动也被禁止,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人性的赛马比赛。
蓝党与绿党的旗帜在烈日下招展,民众的呼喊声震耳欲聋,这是从查士丁尼继位前便延续至今的对立,将激情倾泻在这尘土飞扬的场地,在这里,下注或不下注的人都渴望获胜。
“大人,要下注吗?”
“我先看看吧,”尼基福鲁斯扫过赛前准备区那一匹匹光彩夺目、被大多数市民疯狂追捧的常胜名驹,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一匹毫不起眼的黑色公马上,它的毛色黯淡无光,安静地立在角落,相比其它骏马,它显得几分寒酸。
周围观众纷纷将钱币压向那些被冠以“常胜”、“闪电”名号的骏马。
也许是草原生活赋予他对马匹的本能直觉,尼基福鲁斯不顾他人劝阻,决定向“庄家”掷出两枚“海佩伦”,压在了那匹黑色公马上。
“那匹马没什么精彩之处啊,”庄家摇着头,试图劝阻尼基福鲁斯改变想法,“要不更换成‘闪电’?或其它。”
“不用了,”尼基福鲁斯摇着头,坚定回答:“就它吧,输了就当是我付费看了场比赛。”
发令的号角很快响起,闸门轰然洞开,数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入赛道,蹄声如密集的闷雷滚动,整个赛马场瞬间被沸腾的声浪吞没。
在场的皇帝、达官显贵、商人、驯马师及其他人都放下了手中杂事,或停下与旁人的对话,几乎是同一时刻将目光投向激烈的赛马比赛。
尼基福鲁斯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黑色的身影,黑马起步并不迅捷,甚至可以说有些迟钝,一开始落后在队伍的中后位置。
前方的骏马在第三圈转弯之际速度陡渐凝滞,它为争抢内道优势而陷入了内耗。被冠以“常胜”之名的骏马在第四圈转弯处,因为操之过急,一头撞在中心石柱上。到了第七圈,两匹马又因为相互挤压而绊倒在一起。
尼基福鲁斯死盯着那匹逐渐从“落后到领先”的黑马,他的心几乎随着那匹黑马稳健的蹄音同步鼓动。
最后一圈,经过塔楼下方时,那黑马使尽全力,它发出低吼,然后加速,步幅更快。
在人们的惊呼与其他下注者的哀嚎中,它超越一个又一个对手,最终在冲刺瞬间超越了最后一匹领先者,马鼻撞线,成为了今日赛程中名副其实的“黑马”。
“恭喜,看来你比这里的行家还懂马。”尼基福鲁斯紧攥的拳头终于松开,一旁的“庄家”向他送去由衷的祝福。
尼基福鲁斯收下钱币,直言道:“人们只关注‘强者’;可‘山外有山,人外有人’,那些被吹捧上天的赞誉反而最致命。”
赛事的喧嚣尚未平息,人们还在意犹未尽地讨论着刚才那不可思议的逆转。就在这时,一个身影突兀地攀上了塔楼的顶端,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。
那是一个消瘦的男人,一袭极为宽大、长度拖拽的白色长袍。
“快看!塔顶上有个傻子!”
“他想干什么?该不会是想飞吧?”
赛马场上的市民的焦点瞬间转移,他们好奇注视眼前的未知事物。
一个奇怪的男人站在高塔边缘,他张开双臂,深吸一口气,嘴里说着一口憋脚的罗马语,声音清淅地送入赛马场的每一个角落:
“至高的罗马皇帝啊,还有尊贵的素檀以及在场的罗马人!我在此向安拉祈祷,今日我将张开安拉‘赐予’的神翼,飞越天空。”
嘲笑声与口哨声传遍赛马场。
“飞呀!傻子,让你口中的神看看你的翅膀!”
“快飞啊,别在上面晃荡啦,风都快把你吹跑了!”
一片喧嚣之中,阿尔斯兰端坐在曼努埃尔下首的贵宾席上,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。起初因看见新奇事物而产生的趣味这时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忧虑。
他听出那人的口音带着安纳托利亚特有的、他熟悉无比的腔调,这很可能是他疆域内的某个山民或牧民。
看着自己信仰上的同胞站在死亡边缘,准备进行这种疯狂的表演,他的心跳得厉害。
曼努埃尔也对这种莫明其妙的事感到荒唐,他指派了一名宦官匆匆登上塔楼劝阻,后者急忙对这个寻死的男人比划着名,他神色紧张,人们即使隔得老远也猜得到内容:快下来,别送死,停下这荒唐的举措。
然而,这个男人却对宦官的劝告置若罔闻,他的脸上凝固着绝对的自信与狂热。
“飞吧!”他高声呼喊,然后双臂高举,他身着的白袍在风中飘荡,好似勾勒出显眼的、一双巨大的“翅膀”。
当一阵劲风吹过,民众只听见一声呐喊,便看见这人双脚蹬离平台,于天空中拼命挥动双臂。
他确信自己将像雄鹰一样在空中翱翔,完成这惊世壮举。
然而,在他双足脱离地面的一刹那,受地心引力的影响,他身穿的白袍更象是一张裹尸布,与他一并下坠。
人们只听见“砰!”的一声,便看见那人已经狠狠摔在坚硬的赛马场上,这个企图翱翔于天空的生命在这一瞬间陨灭。
现场的沉默只维持了一会儿,随后就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取代:幸灾乐祸与嘲笑声占据主流。
这件事被爱于八卦的市民迅速“发酵”,成为了他们口中最新鲜刺激的饭前笑话,那句“飞吧!”竟引得无数人捧腹大笑。
当受邀参观比赛的罗姆使团离开竞技场,试图穿过人声吵杂的集市返回旅舍时,立马成了那些人的嘲讽对象。
“快看啊,是那‘飞人’的亲戚来了!”一个商贩喊道。
“异教徒,快飞一个给我们看看呀!”另一个声音随即附和,引得更多人嬉笑。
当皇帝得知这些事情时,他只是感到好笑。“新罗马的市民热爱八卦与乐趣,”对于这点,他心知肚明。
皇帝或许是考虑到了罗姆使团这时面临的窘境,于是装模作样地下了一道旨,假意斥责市民“不要羞辱他国使节啊”,“违者将受到惩罚啊”,不过与其说是斥责,不如说是一份虚伪的安抚。